這些日子以來

我躺在椅子上，頭上有一盞燈亮著，我注意到燈罩的正中央鑲嵌著一塊小商標，上面寫著：KAVOSUN。我很仔細的看了一下，K-A-V-O-S-U-N，黑底浮雕的金屬銀字，我在心裡就著商標念了兩遍（或者三四五六遍，我忘了），K-A-V-O-S-U-N、KAVOSUN。
KAVOSUN、KAVOSUN......「平常有抽煙、喝酒、嚼檳榔嗎？」一個聲音問我，大約有一秒的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沒辦法回答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要在問話的女生面前保持某種高尚清新的形象，而是因為問我問題的這位女醫生剛剛把我的嘴巴固定在張開的情況，而且正拿著一把鑽子在我的嘴巴裡面。我勉強回答......或者說哼哼兩聲：抽煙，說實在話，要是我可以發聲，我也不用在心裡面默唸KAVOSUN了。這情況實在有點滑稽，女醫生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柔，可是一面把我的嘴巴固定、一面拿著一支小鑽子比劃，在這種我難以說話的情況下問我話，看起來就像是逼供。我突然很想請女醫生表演一下，看他在這種狀況下可不可以念一段小說來聽聽；我心地善良，可以選簡單一點的，古龍好了——「誰？」「我。」「你是誰？」「我是我」。

我一開始以為女醫生不是台灣人，他的口音有點奇怪，像是remix過的舞曲。其實他的聲音很好聽，輕輕柔柔的，似乎還帶著點關心跟親切，我猜大概是這麼空靈的嗓音在周遭的鑽子、氣槍、手術刀之間被remix了。空靈，我不太明白這個形容詞，辭典裡說這是形容玲瓏剔透的境界，不過我也不知道什麼是玲瓏剔透的境界；但現在我幾乎感覺到空靈了，那是一種細甜的人聲在空盪的診療間裡與金屬機器、器材等撞擊的回音。如果一開始聽到女醫生講話是在，譬如說KTV的熱鬧包廂或者堆滿美食的桌前或者氣質高雅的書店裡，那麼我可能不會覺得女醫生的口音很奇怪。尤其女醫生有著一對大眼睛跟天生的長睫毛，我想跟他談話應該會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讓我們先忘掉有沒有戴口罩的差別吧。）

女醫生啟動手裡的鑽子，接下來我能作的大概是——覺得無聊。我曾經看過很多兒童牙科診所，甚至兒童理髮店裡，都在每張椅子前設置一個螢幕播放卡通，以欺騙小朋友的感官，讓他們忘卻了鑽牙跟剪頭髮時產生的疼痛。如果以看卡通消除疼痛感的效果來說，在理髮應該比在看牙來的有效（這還不論理髮沒有打麻藥的情況），因為常看到的情況是兒童會安靜的一邊看卡通一邊被剪頭髮，但是看牙時卻不管螢幕上播放的是卡通還是馬英九的講話都會哭的唏哩嘩啦。或謂這是因為椅子的不同導致。牙科診療椅看起來就是比理髮椅複雜，心理上這會造成診療椅就是一堆「刑具」所組成的印象，這一點我沒研究，不過看起來蠻有道理的，不知道Josiah Flagg設計第一張牙科診療椅的同時，是不是以古代歐洲刑椅為藍本的？總之，我想下次我應該掛兒童牙科，至少比較不會無聊。電鑽在我嘴巴中動作的聲音並不會讓我產生焦慮，事實上現在是我一天下來最輕鬆的時刻，thanks for you ，麻藥。對於看牙這件事，也許跟有些人不同，只要麻藥發揮作用，我就不會對於鑽洞的聲音感到不安，即使我想像那個細尖鑽頭在我牙齒上肆意鑽營也不會，我就只會無聊而已。

聽著鑽牙的聲音雖然沒有不安，但是也很單調，週末的夜晚，診療室只有我一個病人，因此也聽不到其他鑽牙的聲音來當作共鳴。女醫生的睫毛真的很長，甚至是有點誇張了，像濱崎步的假睫毛一樣誇張；或者說像補蠅草一樣，也許他眼睛一閉上就會捕捉到一隻蚊子。女醫生轉頭去拿器材，露出了粉白的頸部，有一顆痣出現在他的脖子左側約四十五度角，高度約在整個頸部三分之一靠近下巴的地方。女醫生吞了口水，那顆痣順著喉嚨彈起一波起伏。「我先幫你抽神經，急診只能作暫時性的處理喔，你要記得去看你的醫生作後續的治療喔。」我輕輕點一下頭，同時悶嗯一聲。我當然會記得去看我的牙醫的。事實上，我昨天才剛看過我的牙醫，甚至還有前天也有去看過我的牙醫，這已經是我連續第三天看牙了；可以的話，我希望只是「記得」我的牙醫就好，不要去看他。

女醫生把KAVOSUN從我面前移開，我看到SUN閃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週日的牙科診所是不開門的，好像人們都不會在假日牙痛似的。我從刑椅上起來，由衷的向女醫師道了謝，他卻立刻囑咐我暫時不能吃硬的東西，這實在讓我有點沮喪，我已經吃......應該說喝了兩天的糜了。我想大概很少有人會約自己的女牙醫吃飯，譬如說像我面臨到的這種情況，就算醫生沒有下令不可以吃硬的食物，至少......也會等牙痛的記憶淡忘以後，才會有興致想到吃食；而通常等牙痛的記憶淡忘以後，我們也不會在牙科出現，於是跟女牙醫約會的機會也就更減少了。

不過要不是痛到受不了，大概不會有人沒事跑到大醫院掛急診找牙醫生約會吧，至少我是沒聽過。說起來也是很無奈的，誰會料到連續看了兩天牙醫之後，第三天還需要掛急診看牙呢？這種情況就好像你把車子送廠烤漆，三天搞定的事被車廠耽誤了三十天才完工；而當你終於把車子開回家之後，第二天出門時卻發現車門板金又被畫了一道一樣。嗯，好奇怪的比喻，不過我的朋友卜大哥前天就真的遇上這種哭笑不得的狀況。

Anyway，這還是個值得紀念的事件，不但是第一次掛了牙科急診，而且還連續三天看牙，更重要的是，大概一年所繳的健保費都賺回來了；因此，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