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進黨「大敗」的思索

立委選完剛過十五天，而距總統大選則不到五十天，民進黨方面從立委選舉後一路低迷的氣勢，終於在謝長廷發起的葉武臺綠卡疑雲攻勢中，漸漸看到一點生機；而國民黨方面，葉武臺與其支持者也好像醒過來一般，總算發現他的對手不是阿扁（備份）......XD
看民進黨這一波攻勢的穩紮穩打、下手凌厲，似乎可以看做是立委選後的戰略調整，這樣解讀當然很簡單，不過，好像太簡單了點。立委選舉、阿扁辭黨主席、老謝接黨主席、黃金七天、內閣總辭、內閣留任（包含杜正勝、謝志偉、莊國榮）、李遠哲挺謝，再到質疑葉武臺的綠卡事件等動作，漸步上揚的謝長廷選情，表面上看來蠻符合許多綠營支持者說的：經過「敗選後的自我檢討」，重新調整步伐，希望「贏回人民的感動」。不過，要我相信幾十年來在政治圈中打滾，征戰大小選戰，現在身居要津的民進黨核心決策人士，要經過幾個敗選立委跟網路鄉民的教育後，才總算學習到選舉是怎麼一回事，這就好像要我相信葉武臺總是看報才知道一樣。

從上述民進黨的行動來看，其實是透過拿捏恰到好處的時間點以及環環相扣的行動，把總統大選的主動跟焦點掌握在民進黨一方，因此比較合理的推測應該是：包括立委選舉在內，一路下來大致是經過民進黨內計算、醞釀的發展。當然，這種過程不代表民進黨必然贏得總統大選，不過我個人認為，相對於許多理性的綠營支持者對民進黨、阿扁、長仔（依數量順序）的幹譙來說，我這樣的判斷至少比較不那麼脫離現實，也比較符合......嗯，理性。

譬如說許多人總是說立委選舉民進黨「大敗」，而這總是讓我感到相當困惑：究竟什麼樣的情況叫做「大敗」？有著什麼樣的判斷標準嗎？很多批評者喜歡套上看起來很厲害的政治學或經濟學有的沒的學理論，說民進黨「大敗」，可是卻從不說明什麼樣的標準是勝敗的判準、什麼是「大敗」。立委選舉的結果就席次來看，民進黨當然是很難看；但就得票率跟得票數來看，民進黨的支持度卻不減反增。那麼，批評者是不是可以好心點解釋一下：為什麼只有席次有討論的意義，而得票率跟得票數沒有？

就算只以席次來論，自民進黨成立以來，該黨在立法院擁有的席次少則十數席多則不超過半數，難道都是因為民進黨執政不力？如果不是的話，那麼批評者是不是也有點誠意解釋一下：過去能影響立院選舉席次結果的那些因素（如買票賄選、媒體宣傳等），這一次為什麼都可以不用考慮，而只能是因為民進黨離心離德？

雖然只拿席次來批判有可能是譁眾取寵（看啊，這數字多難看啊），但採取善意的理解下，或許我們可以說批評者是愛深責切，他們僅挑選席次以方便來指責民進黨，是基於一種清高的自我檢討性格，他們同樣也會要求自己支持的政黨是懂得自我檢討的。政治上的選擇往往會反應一個人的人格特質，因此重視自己支持的政黨行為並不為過，不過上述的責備同樣讓我感到不解。我不解的是：當批評者說民進黨要自我檢討的時候，意思是民進黨要改進自己的錯誤，但是，為什麼一定是民進黨錯誤？檢討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出事物的原因嗎？檢討之後，我們才能判斷引發事物的因素究竟是外在還是自我，不是嗎？善莫大焉的是知錯能改，不是錯全在我啊。

像商週這類的媒體常說企業經營要有整體視見，可是面對經營失敗的企業卻總是要求自我檢討，我說這會不會太跳躍了？一方面要求具備整體視見，一方面卻只允許自我檢討，這不就是批評者的思考嗎？如果是選制出了問題，為什麼不能檢討選制呢？批評者總是說民進黨不可以歸咎新的單一選區兩票制，那麼，是不是代表批評者已經針對整體進行檢討，並且判斷引發民進黨席次不佳的因素，一定是民進黨的行為導致呢？未必。許多批評者喜歡用「中間選民理論」來證立自己的民進黨大敗說，不過就算是業餘的哲學興趣者大概都知道，套用理論並不會讓一個人的說法變得比較有道理

基於我沒有研習過政治學或經濟學的背景，我不敢說「中間選民理論」一定是錯的，但是我至少知道：有「中間選民理論」的存在，並不代表台灣一定有「中間選民」存在。姑且不論「中間選民理論」是否是成熟的理論，就算是成熟的理論好了，「中間選民理論」不管講起來多麼厲害，畢竟是一個模型，理論有特定條件的前提假設，它能預測或解釋某些現象的存在，但是它不能代表全部的真實世界，這道理有唸過書的人應該要知道吧？即便中間選民真的存在，那麼是不是可以指出來，究竟誰是中間選民？中間選民佔有多少趴數？如果中間選民無法辨識，那麼以中間選民為重是否有意義？

喔，對了，批評者大概不會一個個去算有幾個中間選民，而是用趴數吧？那麼，是不是請批評者順便高尚的解釋一下，為什麼批判民進黨不顧中間選民的時候，就可以講「中間選民佔多少百分比」，而講民進黨立委選舉結果的時候，只能說拿到多少席次，卻不可以說「民進黨支持度佔多少百分比」？

從我以前的文章可以看出，我並不堅決反對「中間選民理論」，但是我不認為台灣存在中間選民，道理很簡單，台灣的政治選擇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只有兩個：獨立、統一，而統獨之爭跟左右之爭，則是兩個不同層次的問題。中間選民理論從英國人開始發展，到美國人研究發揚，其實代表了這個理論的基本前提，是在經濟上的左右之爭，而不是國家主權的意識型態爭議；在左與右之間，才有中間存在的意義。在我的認知裡面，中間選民僅只是在機會平等與結果平等間、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間，選擇一個比較中間的位置罷了。徹底主張某種平等或自由的人原本就是少數，大多數的人對兩者都有某種程度的重視，這本來就是現實世界的常態。一個國家的主權不會既是屬於這個的又屬於那個的，國家主權的排他性代表了國家主權沒有灰色地帶，也就不存在中間。不然的話，如果一個面臨他國以武力威脅的國家，其中有政黨主張國家主權可以是獨立也可以被他國併吞，這樣的政黨真的會被理性選擇的中間選民認同嗎？這樣的政黨難道不是毫無理想性嗎？

就認同台灣與中國兩者而言也是一樣，中間選民難道是住在台灣海峽嗎？或者是中間選民可以這一次在台灣投票，下一次去中國投票呢？或許有人主張在獨立與統一「維持現狀」也是中間選民的特色。如果這是對的，那中國政府大概就是笨蛋，中國主張的是「維持現狀也是台獨」，而且他們要武力阻止台獨，大家都忘了吧？中國那個共產黨專政的政府固然不聰明，可是他們可以統治中國五十年不被趕下台，大概不會比這些批評者笨到那邊去，而且最現實的是，他們對「維持現狀」內涵的主張，是以武力為後盾的，並不會比在網路上主張的力量弱到那邊去啊。

好吧，就算「維持現狀」不是台獨好了，就算「中間選民」真的具有影響台灣選舉的關鍵力量好了。那麼批評者倒是有點記憶的解釋一下，為什麼二十年來主張「維持現狀」的國民黨，最後還是被輪替掉了，而且還兩次酸不上終痛？如果中間選民這麼關鍵，2000年阿扁當選，就真的是靠中間選民而不是泛藍分裂？批評者的問題顯然不在於缺乏理論，在於缺乏事實認知。事實上民進黨早就接受甚至主張維持現狀了，人家的台灣前途決議文早就寫好好在那邊，你不看不代表沒有啊。拿台獨來指責民進黨走偏鋒，會不會太考古了一點？那麼主張終極統一的國民黨，在本土意識超過七成的現在，難道就不是走偏鋒了嗎？

許多批評者本身的矛盾不僅於此，例如他們一方面說理性中間選民具有關鍵力量，一方面卻又要求民進黨要「贏回人民的感動」；這意思是說，原來理性中間選民是要去感動他，他才會有理性的嗎？又例如當他們主張民進黨跟支持者不可以把選舉結果歸咎於選制時，他們卻說：「單一選區選制的特色就是贏者全拿」所以民進黨不該歸咎之；這意思是說，只有批評者可以拿單一選區選制來說嘴，民進黨或期待理性選擇的選民則不可以拿來檢討嗎？他們還說中間選民的特色就是理性選擇呢！再例如還有批評者在說明不得將選舉結果歸咎於新選制的同時，又主張民進黨支持者不應該自滿於得票率的增加，因為「選制跟以前不一樣」......。

其實從立委選後的許多評論看來，泛綠的「敗選檢討」（如果真的是大敗）跟泛藍的敗選檢討，從形式上看來根本就是一樣的：「都是別人的錯！」而從內容來看，也毫無二致：泛藍的"別人"指的是民進黨，泛綠的"別人"，指的還是民進黨。這一點從呂秀蓮、楊秋興、敗選立委跟許多網路鄉民選後的言行就可以看得出來。民進黨當然並非不可批判，但是批判是否基於事實、是否情緒過度、是否流於虛無等，則需要加以檢討，否則可能得出跟現實差距過大的結論。譬如說引用理論的時候，就應該要考慮理論適用的範圍，也要考慮反對的理論說法，否則不免流於先射箭再畫靶。情緒抒發固然在所難免，可是比較起呂秀蓮、楊秋興等，有些人選後一邊標榜理性中道，一邊標榜支持本土但不一定支持民進黨，則實在更沒有意義也更讓人看輕，畢竟如果真的講的出道理來，個人支不支持民進黨其實無關緊要，否則這又怎麼會是理性中道的表現呢？

民進黨立委席次大幅減少的影響，就像漢堡說的：「算來算去，也不過就是過去四年各種戲碼的翻版，並不是真的台灣的末日要到了，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但是重點可能還不在這裡，重點在於如果我們不去認真思考民進黨立委選舉的真正意義，僅只是流於情緒的幹譙，那麼在這次選舉中大量顯露出來的許多台灣政治、社會典型問題，將會再一次的被輕易忽略。一旦我們無法從這一次的經驗中汲取出真正理性、知性判斷，而僅能以嘲諷、獨善其身、自命清高的態度因應，那麼我們期待一個更美好的台灣將會是緣木求魚，因為我們自己都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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