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報紙要倒著讀

上國中以前，有兩種當時互相矛盾的想法，同時細微的、淡然的並存在我的觀念裡。這兩個想法，一個是熱愛自己的國家——當然是"中華民國"；另外一個是我以為，每一個台灣人都應該反對國民黨的獨裁統治。前一個想法人們並不陌生，國民黨統治下的兩三代台灣人間，大多數都以為或曾經以為自己熱愛中華民國；而後一個想法，則來自於那幾年有機會閱讀到的黨外雜誌。在那一個年代，閱讀黨外雜誌不是什麼可以公開宣揚的好國民嗜好，但是那之後二十多年來，國民黨灌輸在我身上的忠黨愛國思想變成往日童年的笑話，而黨外雜誌所教導給我的，卻日見豐富與重要：那些想法日漸發展成不可或缺的思想工具。
在那些只聽過美麗島事件、還不知道民主進步黨是什麼碗糕的日子裡，我所閱讀的黨外雜誌裡有這麼一句話，到目前仍然是最讓我感到印象深刻的觀念之一，那就是：讀報紙要倒過來讀。這一句話當然不只是字面上看來這麼簡單的解釋，「讀報紙要倒過來讀」指的是一旦報紙所報導的事件是負面的，那麼真相一定是正面的；如果報紙所寫的事件是指向右邊的，那麼真相一定是指向左邊的；假若報紙所陳述的是往下的，那麼真相一定是朝上的......以此類推。即使是現在——即將舉行總統直接民選的2008年，台灣的人們仍然不難理解，一個獨裁政府往往將新聞自由視為國家安全的威脅、將統治真相視為政府權威的打擊，因此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媒體進行與統治者意識型態符合的宣傳，以維持政權的存在。當年國民黨就是這樣描述中國共產黨統治的中國，只不過當年執政的國民黨，同樣也是一個獨裁統治的政權，控制媒體言論走向這個作法，也同樣是國民黨統治台灣的手段之一。因此，在那個國民黨執政的年代裡，媒體所說的「美麗島事件暴民」，不用懷疑，當然是「反獨裁的台灣人」代稱；政府所謂的「推翻政府」，不用懷疑，當然是「爭取民主」代稱。

而「讀報紙要倒過來讀」這一句話在日後給我的影響之一，就是從那時開始，我依稀學習到：如果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同一件事物，我們會看到事物不一樣的面貌；而且事物不是只有一個面貌，端賴我們從哪個角度觀看。當然，這可能也影響我在二十多年後，突然產生上網寫文章批判媒體的興趣。然而更重要的，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其實代表著某一種與民主、自由、公平、多元等現代社會特質背道而馳的狀態，一種阻擋真相傳播的企圖，一種獨裁狀態。





上面兩張照片分別是當年中壢事件、美麗島事件的新聞照片，我們看到的是暴徒攻擊警方跟憲兵的景象——我們看不到憲警打市民的樣子。當年的媒體用「暴徒」、「叛亂」等文字，搭配如上面的照片，就是要傳遞一個訊息：這些人是匪徒、是暴徒、是壞人，而國民黨則是維護人民財產安全的好政府。那是1970年代，三十年前，而今我們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去，我們現在是主人了，我們可以直接選舉我們的總統了，連政黨都輪替了，再也不是那個總統只能是蔣總統做到死的獨裁時代了。

真的嗎？



有沒有很熟悉？這是在上面兩張照片三十年後，2008年3月13日的更生日報某版頭條配圖，更生日報是台灣東部最具規模的地方報，1947年二二八事件後由奉派至花蓮的前情治單位人員謝膺毅創辦。接下來，我們來看看這則報導的內容：



不意外的，不管從標題、內文以及照片裡，我們都看不出來整起事件的真相。但我們都看得出來，國民黨立委是無辜的、綠營支持者是不理性的。除此之外，沒了。

我們再看看同一天同一版的另外一則特稿：



標題是「衝突過後藍綠都見選舉操作」，可是內文裡只有泛綠的民進黨在選舉操作，泛藍的國民黨則總統候選人個性溫和、立委勇氣十足。這也很熟悉。

你以為只有東部後山媒體這麼搞嗎？「決戰322／長昌總部踢館被圍　4藍委驚魂2小時」、「決戰322／查「掏空國產」受困　費鴻泰批憑什麼」、「藍委踢館引爆衝突　警車遭支持者包圍無法動彈 」——歡迎收看東森新聞。(聯合中國兩小報不是沒有這麼搞，只是他們至少有掩飾一下——畢竟也是幾十年的造假經驗。)

很熟悉的感覺，在現在——2008年——來講絕對是個悲哀。台灣花了三十年的時間，犧牲許多人的歲月、鄭南榕的生命，結果我們竟只是在原地踏步！我們仍然得用我二十多年前從黨外雜誌上學到的，「讀報紙要倒著讀」這樣的方法來閱讀媒體！？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當我們以為政黨輪替了，當年美麗島事件的辯護律師陳水扁都當上了總統了，台灣已經民主自由公平正義了，在自我安慰的時候，其實我們卻是遮住自己的眼睛，欺騙自己的大腦。國民黨跟媒體，還是三十年前的國民黨跟媒體。

2003年約莫這個時候，我開始在網路上批判媒體，5年後的今天我突然感到一切都很熟悉，但不是跟5年前相比，而是跟二十幾年前相比。當我看到報紙上對費鴻泰等4個國民黨立委目無法紀的行為給予相反的正面友善報導時，我一時間感到悲哀了，我們上一代人、兩代人的犧牲奮鬥，為的不就是要從獨裁的國民黨手中爭取自由、民主、公平嗎？而他們所努力實現的那個社會，不就是事情的真相，可以不被干預、不被遮掩、不被修改的流通嗎？但不幸的台灣，國民黨即使已經不是執政黨，卻仍然是媒體唯一認同的政黨，這使得事實上國民黨對思想的獨裁三十年來從沒變化過，從來沒有！所以我們真的只是在選出一個總統嗎？還是我們其實必須承擔著台灣人未完的使命，要反抗並且消滅不公平、不正義、反民主、反自由的國民黨跟媒體呢？

三十年前為反獨裁的台灣人辯護的律師之一，現在仍然努力守護著台灣，他是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謝長廷。而那一年，現在的國民黨總統候選人擁抱著美國綠卡，在美國把守護台灣的人列入黑名單。

我想，答案並不難選。

延伸觀看：
藍營立委私闖長昌競選總部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