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25日 星期日

去中國化與台灣主體意識——我的見識

本文原本是回應跟Rossi麻在前篇"台灣國是我們的國 "裡的討論,但最後決定獨立發文,一方面趁此機會整理一下我對「去中國化」以及「台灣主體意識」的想法,一方面也可以充實一下部落格的文章量,所謂「bong lâ-á kiam sé khò」。
「去中國化」是近幾年來時常聽到的一個詞,有人考據了這個詞的由來後發現,跟一般印象相反的,這個詞是由泛藍飯桶,ㄝ,泛藍泛統所創造的,並且在其後相當長的時間裡使用著。由於泛藍創造並且使用而賦予意義,並且因為媒體與文化論述的工具相當程度被泛藍使用者掌握,更使得「去中國化」這個詞在傳播流通中具有一種詮釋權力的封閉性,無法由本土派人士去補充或者甚至顛覆這個詞的意義。那麼,這個詞的意義因而有比較清晰明確嗎?沒有。可能由於是純粹想像物的關係,這個詞的內涵因而沒有一個具體的指涉;簡單說,「去中國化」到底是什麼碗糕,大概只有天曉得。

舉例來說,公營企業正名是去中國化,推動制憲也是去中國化,移除兩蔣銅像又是去中國化,減少文言文授課比例還是去中國化,故宮立志要做亞洲博物館就是去中國化,連阿扁依職權任命軍中將領都是去中國化。換一句話說,只要泛藍泛統不爽的行為,就是「去中國化」,你說你不爽王建民被說成是中國球員,小心,你也可能被說是在「去中國化」。就因為只要泛藍泛統不爽的行為、威脅到泛藍泛統權利的行為、引起泛藍泛統不安的行為,都可以被說成是「去中國化」,一個可能的情況是:「去中國化」這個能指與其所指間的聯繫斷裂,指向了另一個所指,並與其能指等同:「幹」

為避免泛藍泛統這種認知上的錯亂,我們或許可以從「去中國化」裡的「中國」這個概念下去探討。從政治面來說,「中國」作為一個國家概念,是遲至1912年中華民國後成立才開始,197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席次後,中國等同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國際上主流的認知。於是,一個可能是「去中國化」意指「去中華民國化」。這個難以成立,因為事實上「中國」等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泛藍泛統可沒指責國際社會「去中(華民)國化」;而且以「中華台北」或「台北經貿文化辦事處」等奇怪名號在國家意義上「去中華民國化」的始作俑者,還是執政時的國民黨,泛藍泛統大概不會(或不知道會)罵到自己。

另一個可能是「去中國化」意指「去中華人民共和國化」。但不管是推翻舊憲法制訂新憲法,還是文言文,還是故宮文物,事實上卻又跟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國家沒有關係。再說中國政府事實上從未在台灣行使過任何國家權利,如此一來,沒有的東西怎麼去?,所以這個意義無法成立。

從政治面來看「去中國化」可以說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沒有辦法從中得出一個有意義的命題。那麼從文化面,即所謂「中國文化」來試看看好了。同樣的,所謂中國文化幾乎可以說是不存在的東西。不用說,泛藍泛統所謂的中國文化,不會等於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化,舉一個簡單的例子,簡體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化嗎?不等於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化,不代表就等於中華民國的文化,再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寫文言文是中華民國的文化嗎?因此,所謂的「中國文化」,並不是以國家作為載體,而是指1912年以前,從黃河、長江流域開始發展出來,以區域作為載體的文化。但這個文化一般稱之為華夏文化、中華文化或漢文化,而不是中國文化。不該稱之為中國文化的理由至少有二:一、現時/現實上的認知,中國指中華人民共和國,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晚於這些文明發生。二、自古以來,稱之為中國的地方有很多,包括在古印度、希臘羅馬,以及日本等,如果要說「中國文化」是要指哪一個?所以泛藍泛統所說的「去中國化」,在文化上的意義也是不成立的。

不管在政治上或文化上,這個詞都看不出來有什麼可以成立的意義。所以到底「去中國化」的定義是什麼?其實沒有嚴肅意義上的定義,最可能有的是情緒上的反射,也就是「幹」。

雖然從上述看來,「去中國化」實際上是個空詞,但是問題還在於泛藍泛統掌握多數媒體的發言權,縱然「去中國化」這個詞本身意義曖昧不明,卻反而因此而有了操作的空間,譬如將之與反扁、反台的論述一起呈現,它們形成一組意義相近的概念。也就是說,當泛藍泛統說:「民進黨政府的行為是去中國化」的時候,其實是在說:「幹,你們這些死台灣人」

(針對這種無聊的東西,我寫這麼多幹嘛...Orz)

「去中國化」的詞本身也許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意義,但促使這個詞產生的焦慮不安卻是實際存在的;或者說這個詞與其他因為焦慮不安產生的詞句,都是環繞著一個事件的論述的一部份,這整個論述就是「台灣主體意識」,因此比起詞的本身,「台灣主體意識」就更加值得探討。我沒有能力進行嚴肅深刻的討論,僅能說說自己的想法。

泛藍泛統的焦慮來自於他們與土地之間連結的斷裂,他們把自己等同於「中國」,他們口口聲聲「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像唱片跳針,但現實讓他們不能不承認的是,台灣的確不是中國的一部份,而他們又無法真正對正所在的土地產生認同,所以當體認到台灣不是中國的事實越來越明顯的時候,在台灣的他們感覺中國正在消失,中國正在遠去,就好像他們自己也從台灣遠去。但事實上台灣並不拒絕人,切割人與土地關係的主體,還是得回歸到人身上。

作為殖民者,外來的國民黨不止侵佔台灣,並且在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等各方面進行切除台灣本土關連的工作,將人與土地切割。但與其他殖民者不同的是,國民黨殖民者與其母國的連結也在他們殖民台灣的同時消失,中國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他們既不認同台灣,又無法回到認同的地方,國民黨作為一個政權不僅殖民台灣,也殖民其本身。但人作為一個主體,勢必與其所在產生關連,並且發展出自我定位的認知,才能是一個主體。然後一個具有主體性的人接著發展對所在的認識、定位所在,進而成立所在土地的主體性。這種自我定位、所在定位的認知,我認為即是一種主體意識。

借用法國左派社會學家亞蘭杜漢(Alain Touraine)的話:
哪裡的人們具有既回憶過去又展望未來,既發展文化又加強行動的意志,哪裡就會出現主體;反之,哪裡的人們的感情受到壓抑,過去的事實被掩蓋,紀律(理性的紀律和法律的紀律)得到了加強,哪裡就沒有主體。
台灣主體的被壓抑被掩蓋,所使用的是一個空洞的「中國」概念,前面關於「去中國化」的想法部分說明了「中國」這個概念的不具意義性,但更清楚的證明其實就是台灣主體意識的發生。一個與土地毫無關連的概念,很容易就會喪失壓抑土地的力量。可以做為主體的人畢竟是一個具有回憶過去及期待未來能力的個體,也是能夠與所在產生聯繫的個體,人的主體能動性與壓抑的力量,會自然的產生拉鋸、抵抗,除非人本身放棄使用這些能力。

與泛藍泛統放棄成為一個主體而產生焦慮不同,有許多且越來越多的人建立了自我的認知,也將與所在土地的連結建立起來,產生了「台灣主體意識」。我認為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不一定來自於政治力量或意識型態的塑造或導引。這種概念加強了台灣做為一個主體的信心,而使台灣文化可以成為一個具有主體性的文化。

「去中國化」對「台灣主體意識」的指責多半可以從這個角度去解釋。如果從我對「台灣主體意識」的理解來說,從台灣這塊土地上產生的台灣文化,是包含了南島文化、荷蘭文化、日本文化、美國文化、漢文化等多元文化的互相摻雜、互相影響揉合後產生,強調台灣文化並不就是要去某一種文化,相反的是承認一種文化(的建立)。這是一個「立」的過程,而不是「去」的過程,主體在台灣,而不在中國;「去中國化」繼「中國」的無意義之後,「去」也因此無意義,「去中國化」這個詞更可以被消解。

簡單說,「台灣主體意識」的建立與內容,僅只是一個「承認」的結果與發展而已。既然台灣是真真實實的我們所在,承認這個事實不管就理性還是就體驗來說,都是比較合理的。泛藍泛統的言行荒謬性,就標示了不承認事實有多麼不合理。我這裡說的承認,並不是消極的、宿命的,而是一種積極、主動的行動;因為主體性的建立本來就是個體主動的行為,承認做為主體性建立的必經之途,其性質就不是消極宿命的。也因此,台灣主體意識可以是具有創造性、開放性的思考,台灣文化也可以是一種創造性、開放性的文化。這與「去中國化」這種狹隘的鼠肚雞腸思維當然是不一樣的,拿「去中國化」指責台灣主體意識的建立,根本就是不同層次的胡亂指涉,牛頭不對馬嘴。

前面說「台灣主體意識」的建立,不一定來自於政治力,但從傅柯(Michel Foucault)的觀點來看,台灣主體意識的論述必然與社會結構發生關係,台灣主體意識的論述反映了社會結構,而社會結構亦支持了台灣主體意識的論述。換句話說,從政治上面展現台灣主體意識是必然發生的,這一點可以被認同而不需要否認。但要批駁泛藍泛統指稱民進黨或阿扁以政治力強行介入——去中國化——的是,他們忽略了論述與結構間的權力作用,不會是單向的;如果沒有整體社會產生的台灣主體意識,民進黨政權便無法進行台灣主體意識的作為。泛藍泛統對民進黨政府的批評反對,忽略了台灣社會這一個面向,因此變成不具民意基礎而無法成功,從2004年大選結果、失明的紅衫軍倒扁發展等,都可以看得出這樣的情況。

對於「去中國化」、「台灣主體意識」,我的思考仍然在進行中,這表示變化是可能的,而不像所謂的「中華文化」,不容變更變化。我的意思是說,以上的意見可能不成熟,但不是死的,這裡僅是作一個個人的思考紀錄,並回應Rossi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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